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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第88节(1 / 2)





  ——她才多大?

  26岁!只比她大几个月!

  白清嘉的心已沉到谷底、连脸色都跟着苍白了起来,可她不敢被静慈看出端倪,于是又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俨然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还拿着药扭头跟她说:“你听到了么?水野先生说这是国外新制成的药、效果好极了,说不准能彻底治好你的病!”

  薛家小姐一生被家族禁锢、从未出过洋,哪能听懂那日本医生的话?不过全凭白清嘉一张嘴说;她也是病得久了,早就不指望自己还能好,此刻听了友人这番鼓舞也并不往心里去,也就身边的彩娟十分振奋,接过药后甚至欢喜地流下了眼泪,还在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家小姐不会一直这么苦下去!我们终归是得了福报了!”

  这是多心酸的话,说得白清嘉眼眶一热、险些就要露了底细,她怕自己绷不住,只好借紧紧抱住静慈来掩饰失态。

  “对,不会一直这么苦下去的,”她说得很坚定,也不知道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会好起来,一天比一天好。”

  她的友人却远比她来得淡然,彼时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并不高明的表演,只反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我知道,”她的声音宁静又柔婉,好像可以承受无穷无尽的苦难,“……我都知道。”

  另一边的徐冰砚同样忙得分身乏术。

  近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回过家,要么因为繁琐的军务而直接住在军营、要么因为和北京来人谈判而住在警政厅,其间自然没办法跟白清嘉见面,只能通过张颂成的转述知道一点她的近况;他很想念她,也想强行抽出几个小时去见她一面,可惜摆在他面前的形势日益紧张,到后来已不容许他有一丝半点的分神了。

  首先是国外的乱象。

  自1914年始西洋诸国便开始了大规模的混战,一直到1916年底依然势均力敌难解难分,直到最近局面才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大洋彼岸一度保持“中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忽然宣布参加协约国方面对同盟国的作战。

  欧洲几国的对峙就像一个微微摇摆但整体稳定的天平,而美方却是一个沉重的秤砣、无论加入哪一方都会立刻加速另一方的溃败,自他们宣布参战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的风向就都发生了变化,对战局的预测和判断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远东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政府里已传出消息,称美方要求中国一并对德宣战、还会出借军资表示对中国参战的支持,黎元洪大总统已经对此表示了同意;日本方面却是总理段祺瑞的支持者,他们同样愿意出借巨额军资支持对德宣战,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借此控制段和他身后的军政势力,在可见的未来实现他们自己的政治野心。

  其实自袁氏死后黎段二人的纷争就已浮出水面,早前双方还曾就官员选派的问题爆发争执,得亏有徐世昌出面调停才勉强平息,如今又遇到对德宣战这样的大矛盾,棘手的府院之争恐怕终归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两派相争带来的最糟糕的结果是什么?

  ——自然是战争。

  他有预感,北京会出大事,一场注定要波及无数人的争端已经在酝酿,而这一切不会止于北京、必然要由此扩散至全国。

  华东呢?华东就可以独善其身么?

  无论段会否下野他都必然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华东是他最先要紧紧抓在手里的力量,浙皖两省是留不住的——赵开成将军已经发来了电报,同样劝他不要与北京争胜,浙皖放就放了,即便留不住实控的权力也还可以影响他们的人事调度,总归不算白忙。

  他也知道这场大势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一个国家的命运会被太多因素影响,他只是一个人而已,即便手握实权在宏大的历史面前也不过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可心中的无力感却依然有增无减。

  ……他不想放掉浙皖两省,只因不愿失去庇护一方净土的能力、更不愿眼睁睁看着那些为实现一己私欲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再次将无辜的平民拖入残酷的战火。

  他没有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地跟北京谈判,要求浙皖两省分开治理、最高长官只能是都督而不能是巡阅使、不能越过他和赵开成直接对北京负责……

  ……条条款款,曲曲折折。

  北京同样不好对付,派来上海开会的人员也很混杂,有的是段总理嫡系、有的又是大总统一党,大家坐在谈判桌上各说各的,争论很久都达不成合意,必须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次都令人疲惫到极点。

  第145章 会馆  可那位白二爷呢?

  偏偏此时日本人又找上了门, 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出面的也不是生人、是一个叫木村苍介的军火商,多年前徐振主政上海滩时他就跟他打过交道,只是那时欧洲的大战还未打起来、徐振又一向跟德国人走得近, 因此沪军营的军购一向都是跟德国人谈的, 与这位木村先生合作极少。

  如今他却得了势, 趁着欧洲人在西边打成一团而接手了大部分他们的在华利益, 之前也跟孙倪二人走得很近,据说眼下已经成了日本驻华商会的总理事、背后还有靠山在日本政坛坐镇, 已然在租界中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浙皖两省的战争结束后他多次表达了想与巡阅使将军见面的愿望,徐冰砚已回绝过多次,眼下却因时局剧烈的变动而产生了与之会面的想法——他需要知道日本人的意图,难道除了段以外……他们还打算另外押宝么?

  会面的地点定在了位于日本区的一家日式会馆, 那是日本商会的直属,极富东洋风情。

  木村到得很早、还特意安排了艺妓表演,看得出对此次会面十分上心, 徐冰砚到的时候他殷勤地赶到门外迎接, 进房间后还亲自为将军拉开了榻榻米靠背椅。

  “将军日理万机军务繁忙,今日能拨冗赴宴真是我的荣幸。”

  这位木村苍介先生生得十分矮小, 尽管汉语已经说得十分流利、但行事做派仍保留着他们本国的习惯, 句子每停顿一下便要不深不浅地鞠个躬,看起来客气周到极了;可其实这些所谓的礼貌不过是虚假的伪饰,背过身去就要走私杀丨人无恶不作,孙绍康和倪伟便是被他裹挟着贪昧了大笔军资公款, 等到没有价值了又被弃如敝履,最后双双丢了性命。

  为利而来的豺狼而已。

  “木村先生客气,”徐冰砚没有什么表情,看得出不太买对方的账, 语气也是淡淡的,“阁下因何要见我?”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上位者了,没有闲心与人虚与委蛇假装客气,更习惯按照自己的方式主导谈话,木村苍介心头一凛,忽然意识到此刻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将军已经远不是几年前蛰伏在徐振手下的落魄军官,周身的威严已让人感到深不可测了。

  他的腰于是弯得更低了一些,脸上的笑也堆得更满,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示意旁边美丽的艺妓为对方倒酒;年轻的将军却皱起了眉,略一抬手便阻止了艺妓的靠近,

  “不必,”他的神情严肃得仿佛不近人情,“我不喝酒。”

  那名艺妓听不懂汉语、只能分辨将军冷淡拒绝的语气,当即便惶恐得发起了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木村却知道这个生硬的拒绝是做给自己看的,如此不卖面子,是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么?

  他眯了眯眼,挥挥手让那名艺妓退下,连带着其他所有奏乐跳舞的女人都一并离开了房间,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周遭变得特别安静,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徐将军,”木村渐渐收敛了笑容,后背也慢慢挺直了,“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天天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过去因利益不同而立场相左、的确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未来我们也有机会成为朋友。”

  朋友?

  徐冰砚的眼中一片漆黑。

  浙皖两省的战争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可死伤的士兵却有至少六千之众,皖南的城镇受灾最重,几十座城镇十室九空,多少流民被迫离乡逃难?又有多少因为饥饿和贫穷死在了途中?

  他沉默不语,肃冷的眼神却足够让任何人明白他的态度——无论别人如何说如何做,至少这些累累的血债在他这里是无法被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