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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第86节(1 / 2)





  华东不能再乱了……皖南流民遍地,浙江也乱成了一锅粥,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连年战乱只会把这个本就很孱弱的国家拖入更深的泥沼,到时全国各自为政就会走向分裂,亡国灭种不过是时间问题。

  还有他跟日本人的关系。

  放眼全国,如今哪个省份背后没有外国势力的干预?乱世生存尤为艰难, 各地的官员都要借外国人的力量谋求财富与权势,而最终被牺牲的只有平民百姓的利益——不断加重的赋税、强制摊派的劳役,无数被以各种名目强征的土地和财产……最终这些东西都会流进外国人的口袋,来来回回不断重复,直到所有国民都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他不愿做这样的交易,在这次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与日本人关系疏远、拒绝以政治利益交换他们的军火,可他一个人的作为却并不能把他们拒于国门之外,至少眼下直隶省已经与日本绑在了一起,欧阳峰是磨刀霍霍、随时都准备与人开战了。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浙皖两省的权力是放还是不放?与日本人的关系是维护还是不维护?

  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可能导致同样糟糕的结果……这根本是无解的困局。

  “……有一点。”

  此刻他选择像这样告诉她,明明是很节制的语言,可她却能听出他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沉重与迷茫。

  她于是终于明白了——对徐振父子的心结只是一个小小的触发点,他心底的迷茫远比这更沉重也更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舍生忘死做的那些事究竟是对是错,在那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极其动荡孤寂的地下世界。

  “我……我能帮你么?”她不知道该怎样宽慰他了,总觉得说什么都没用,“我做什么才会让你好过一点?”

  这是讨人喜欢的话,他听后扬了扬眉、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抱歉跟你说这些,”他牵起她的手轻轻亲吻,对她怜爱已极,“……吓着了?”

  摆明又是在哄人。

  她才不想被哄、是真心想为他做些事的,可同时她也知道这世上根本没人帮得了他——他要救的是国难,可如今国家贫弱是不争的事实,别说是她,就是北京总统府里那群大权在握的高官也同样茫然自失,没人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为什么又要道歉?”她用力摇着头,“我并不害怕,也很高兴你能愿意跟我说这些……我们是要一起过一生的,难道能永远避开这些最重要的事不谈么?”

  过一生……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情有点怔愣,白清嘉一看眉头皱得更紧,情绪也上来了,质问:“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么?”

  这问题真是十分尖锐、让他立刻回过神了,连忙回答:“要的,当然要的……”

  态度尚算诚恳,勉强令人满意,她于是也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说:“所以我们就是要像这样跟对方说自己的心事——我就是所有事都会跟你说啊,有关的无关的,有意思的没意思的……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哪怕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能听你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她十分认真地说着、像个较真的小学究,使他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渐渐有些转好,过一会儿又听她抱怨:“你有没有在用心听我说?怎么都不回答?”

  “用心了,”他无奈地叹着气,“都听见了。”

  她撇了撇嘴、半信半疑,想了想又追着问:“那你说说有什么希望我帮你做的?我保证都能做到。”

  他笑了,眼睛里浓郁的黑色渐渐变淡,可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想让她做的事,她于是又觉得被敷衍了、漂亮的小脸儿绷起来,自己转了转眼睛,忽而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了——我要给你布置这个官邸。”

  他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就是把这个房子收拾一下啊,现在光秃秃的跟牢房一样,”她兴致勃勃踌躇满志,“你也不许再住这个破阁楼了,必须搬到正儿八经的房间里去,我去给你挑家具——还有客厅,起码要买一套沙发吧,就算你想把它用来开会也得置办一套像样的桌椅,现在那个椅子太硬了,我刚才只坐了一会儿腰就疼得要命……”

  嘀嘀咕咕抱怨不休。

  他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神采奕奕地安排这安排那,不知为何心里忽而浮起一阵强烈的满足,甚至比与她紧紧拥吻时更感到踏实,不禁便有些出神;她发现了,于是又开始不高兴地指责他心不在焉,接着问:“你是不喜欢让我插手这些么?觉得我多事?”

  “怎么会?”他连忙解释,又低头吻了一下女人的鼻尖儿,“……我很喜欢。”

  她哼了一声、好像不太买账,可其实脸颊又因为他轻轻的一吻而悄悄变红了,正了正脸色才继续说:“那我就真的着手安排了,大概小半个月就能收拾好。”

  他心里其实觉得没必要折腾,毕竟他早就习惯了简朴的生活、也不在意居住的条件,可他知道她的本意并不在于装饰一座房子,而是想借此帮他解开因徐振父子而留下的那个心结。

  他不愿拂她的好意,最终还是同意了,并说:“我陪你一起。”

  “不用,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我自己看着办就好,”她又善解人意起来了,美丽的眼睛十分明亮,“你最近不是很忙么?还要应付北京……”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交了什么好运才能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感慨时又听到她笑了,在说:“不过我只出力,钱是没有的——你得负责掏钱。”

  如今的徐中将又怎么会缺钱呢?单是每月的薪俸就有近两千大洋,足够她买东西了。

  “都拿去,”他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儿,“随你用。”

  她被哄得甜蜜极了,偎在男人怀里咯咯地笑,过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问:“不过你妹妹会不会不高兴?她应该要搬回来了吧?看到我改动陈设说不准会有意见。”

  的确要搬回来了——方才他们长谈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把之前在新沪的事做了一个了结,她向他保证以后一定会规行矩步安分守己、绝不会再无理取闹冒犯未来的嫂子,兄妹二人也算和好如初,他已经让张颂成带她去这段日子暂住的房子收拾东西了,今晚就会搬回家来。

  “没关系,照你的意思安排吧,”他说,“或者把她的房间留出来由她自己布置。”

  她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了想又说:“算了,我还是多问问她的意见好了,省得那小丫头心里不舒服再跟我闹情绪。”

  这对一贯娇气的猫咪来说可是不小的让步,他对此是感激的,当下也就搂着人又说了许多好话,还诚恳地道了谢。

  “我才不稀罕你的道谢,”她又撇嘴了,还十分神奇地要给他立规矩,“你要是真对我好以后就要多跟我说心里话……别总是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

  他低低地笑,答应她说“好”,彼此间的亲密感在那一刻强到无以复加,她骨头都软了,靠在他身上不想动,偏偏肚子又饿了,拉着他的手说想吃午餐。

  他低头看表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于是也暗暗责怪自己没有把人照顾好,想了想说:“去外面的餐厅吃?官邸里没什么东西……”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回还得给他请一位厨师,省得这男人忙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琢磨完才答应他的提议,不料要下床时却发现自己的高跟鞋不见了,仔细一想才记起是刚才他把她抱进来的时候掉在了半路。